——龙虎爱情童话
又有谁不喜欢童话故事呢？
引
公主眼看以熔浆和岩鳞武装的巨龙腾空而起，那硕大足以覆盖她国都全境的身躯遮蔽了天穹。
所有人都在这恐怖的化身前跪伏——
她的子民，她的军队，她匍匐在地要将自己的独女作为礼物献出的父王。
只有她孑然独立，面无改色。
1.
『这是……第二十五次？』
沉默半路，终究是那条巨龙先开口。
『没有冒犯的意思，但我实在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类。』
『每次都是这样：我只想凑近了看看某个国家的风景……』
『带着王冠的家伙就连滚带爬地从王座上下来，把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硬塞给我。』
『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……你说句话啊？』
『因为你长得太凶了。』
『诶……有吗？』
『可我妈她明明说我很可爱啊……』
2.
那头龙变成人形的样子还挺帅的，就是眼神凶得要死。
公主这样想着。
她翘着小脚，一边同化为人形的龙聊天，一边看他在简易搭就的灶台上为她忙里忙外。
『这样，你先在我这里住着。等上几个星期……我会把你送回你的国家。』
『要是你的父亲问起来，你就随便找个借口好了。趁我睡着自己跑回来也好，被哪位勇者救出来了也罢，总之……你有在听吗？』
公主并不关心龙说什么：她更在意佳肴的香气和他做饭的手法。
用龙爪将兽肉切作恰能入口的大小，又拿早起去山中采撷的珍菌佐餐，一经最后的龙火炙烤，便做成一道不输宫廷名厨自信之作的佳品。
『算了……下次再说吧。』
将佳肴装盘呈出，龙在一旁清洗着溅上血渍的双爪，静看公主大快朵颐。
『还真能吃啊，这家伙。』
3.
『说起来，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？』
龙望向充耳不闻的公主。后者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他爪子上的肉球。
龙将她拎起来，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。
『这样不讲礼数地直问女孩子的姓名，你不会感觉到羞耻吗？』
『你吃别人家东西的时候也没感觉到羞耻啊。』
『那好吧……』
『大河。逢坂大河。』
『你见到我国家王都的护城河了吗？那就是我名字的来源。』
『那是整块大陆最宽阔，最汹涌的一条护城河，也是我国家赖以生存的天险。』
『穷兵黩武的邻国也好，虎视眈眈的蛮族也罢。那条河吞噬了太多入侵者的尸体，救了我父亲的王国太多次。』
『正因如此，那条河已经不止是河了。它就如同……神明一样。』
『他大约希望那条河，可以像守护他的国家一样守护我吧。』
『那你为什么在这里？』
想不出该如何回答的公主，任龙轻叹着把她放在宽阔的龙背上。
『不用自己的双手拿起武器，而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寄托于神明的话……』
『即使是国王，也不会成功的吧。』
他让自己背上的公主抓牢，腾空而起，任她在星月夜里极目远眺。
公主一眼便看 到她的国度。
那里，大河依旧流淌。
『那，你叫什么名字？』
『我们这一支的龙，都姓高须。』
『但龙没有名字。只有毫无特点却虚荣满腹的人类，才需要名字标榜自己。』
『好吧。你是龙，那我就叫你……龙儿。龙儿，龙儿。』
『……烦人的家伙。』
4.
两排骑士开路，两排骑士殿后。
年轻的贵族站在阵中，念诵檄文的声音有点颤抖。
龙什么也不做，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。
一头金发的年轻人身着秘银锻造的铠甲，腰间别着的剑鞘上满是雕花，却没有一丝磨损和血迹。比起屠龙传说里的勇士，他更像个爱好者。
龙不喜欢这家伙。
他从天上直冲而下，喷出一股黑烟，将那头浮华的金发熏得满是灰尘。
『如果你说不出让我满意的话来，那下次就不止是烟了。』
贵族显然没料到，这头龙比他在博物馆中看到的那些要大这么多倍。但他仍然强打精神，费了半天劲抽出腰间的宝剑。
『魔龙！交……交出你你你你的……性命！』
『理由呢？不会是因为我打乱了你的发型吧？』
『从泽国到炎域，你的恶名无人不晓！你掠夺我人民的财富，伤害我人民的身体；你逼迫我们在没日没夜地在漆黑的矿坑下劳作，只为满足你对黄金的贪欲；你……』
『那就伸出你的手来。』
『什么？』
『让我看看你历经没日没夜劳作后的双手。它一定被磨损得不成样子了，对吧？』
贵族的脸色瞬间转为了绛红，欲言又止。
『我从未有一次掠夺你人民的财富，正如你从未有一天在你嘴里漆黑的矿坑下劳作过。你不过是个在赞美诗和咏叹调里泡大的纨绔子弟。』
『收起你那自我标榜的正义吧，你是为公主来的。』
『是又如何？我敬慕她，如众星渴望明月的垂怜；我……』
巨龙的眼神由嘲弄转为敌意。它继续开口，腔调里掺着难以察觉的冰冷：
『那好啊，你敬慕的公主，她叫什么名字？』
『她喜好什么？又憎恶什么？』
『她性格怎样，志向又如何？她是怎样的人——你能说出来吗？』
又一次轮到贵族哑口无言。他几乎要恼羞成怒，但又是巨龙先开口。
『你不是为公主而来。如果你是为她而来，我还可以弄得没那么难看。但你不是。』
『你把她当作机遇和跳板。你渴望她的美貌，你渴望从她身上攫取金钱、地位和名望。』
『但你甚至都不了解她——我打赌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。』
『请你离开这里。就现在。』
饱和着愤怒的龙火被吐出，将贵族身上号称不朽不灭的宝甲熔蚀殆尽。
没伤到他半分。
5.
公主喜欢把玩龙珍藏的珠宝，然后将它们全部弄乱。
『都和童话故事里一样，是你抢来的吗？』
『它们的来源和你一样。』化为人形的龙依旧忙着给公主做饭。等他做好之后，再收拾被她弄成一团乱的箱子。
『那些国王在看到我之后，就将珠宝全部拱手让出。我明明没有恶意。』
『但我也不讨厌这些东西就是了——就象征性地拿上一点，再给予适当的回报。』
『那你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。人类喜欢金钱，龙也一样。』
『不一样。人类只看重金钱，而我们更看重我们的誓言。』
龙将饭菜端给公主，却没看到她像以往两眼放光，而是满面愁容。
『怎么了，大河？』
『龙儿……总有一天我要回去对吧？』
『不回去的话会很麻烦。你的父亲会很着急的吧。』
『我不想回去。』
龙有点惊愕。公主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。
『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叫逢坂大河了。』
『王国各地的武师教我剑术；贵族代表给我灌输滥腐的宫廷礼仪；教会的僧侣们不厌其烦地向我传授教喻，即使我不愿信奉他们口中的真主。这就是我的童年。』
『我的父亲希望我成为联姻的工具；或是像现在这样，成为驱散恶龙的诱饵。』
『我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，他有派过军队来救吗？他不希望那条河用来保护我，他们觉得那条河只要保住王国就够了。』
『他希望的是，有朝一日我能成为那条河：牺牲我，挽救他的国家，和他的地位。』
『那么，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。现在我的人生是自己的了。我要为自己而活。』
『我不想回去。』
…………
『可以哦。』
龙轻抚公主栗色的长发，又望向纯净的天穹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『拿了珍贵的东西，就要给予回报。我刚刚说过的——』
『我是龙。我以『高须龙儿』之名起誓。』
『以此身此名，与 『逢坂大河』相提并论……』
『作为龙，来一直陪在大河身边。百死无悔。』
『你……你大白天的说些什么令人害臊的话啊！』
一拳砸在龙的胸口上，公主没能控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明明自己该高兴才是啊。为什么呢？
『既然你们看重自己的誓言……那背弃誓言的龙会怎样？』
『在龙的传说里，』
『弃其誓于不顾者，立死。』
6.
『大河？』
望向躺在自己爪子里数星星的公主，龙轻唤起她的名字。
『怎么了？』
『这样真的好吗——待在我这里？』
『净问些奇怪的问题。我说了这是我的决定，我要为自己而活。』
『不……这样恐怕不行。』
『我住在这山洞里多久了——一百年？一千年？』
『连我自己都根本没有印象。龙的寿命太长了，这片刻的时光在我的生命里不起任何波澜。』
『但你们不一样。我害怕一眨眼的功夫，你就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。我不能让你和我一样空耗在这，就好像我带走了你接下来的人生。』
『所以……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？告诉我吧。』
『我啊……想当一位普通的公主。』
公主从龙的爪子里站起，努力想与他远在深空的目光相接。
『普通地与贵族和平民的子女一起长大，普通地过完快乐的童年。』
『他是王子也好，庶民也罢，我要找一位爱我的伴侣，谈个普通的恋爱。』
『然后嫁给他。结婚，生子。我的子女能否继承王位，对我来说都一样。』
『这就是我的愿望——做一位在历史书上留不下姓名，甚至无法被她的人民记住的公主。』
『你还不明白吗，龙儿？我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不成了。所以，让我待在这里吧……』
公主躺回龙的爪子里。
她红着脸，咽回本想鼓起勇气说出的后半句话，然后安静地入梦。
『我明白了。』
7.
最后一次回到洞穴，龙身后紧随着百万雄兵。
他将积攒的珠宝堆在洞口，盘踞其上，吐出虚张声势的烟雾。
雄心勃勃的王子面无惧色。他挥舞宝剑，带军队向龙发出决绝的冲锋。
龙与王子展开外人看来足以被载入史诗的战斗。龙吐出炽热的火焰，却将它控制在不伤人性命的温度；龙挥舞锋锐的利爪，却刻意避开王子的要害之处。
王子赢了。他带队突入龙的洞穴，将熟睡的公主救出。
公主醒时，行伍正经过她的故国。
她眼看那条护城河已被熟悉的龙息蒸干，只剩下孤独的河床和沿岸草木的余烬。
8.
『后来呢，奶奶？』
『后来，公主成了我们的女王。』
『她用剑回绝了王子的求婚，随后回到故国，废黜了自己懦弱无能的父亲。』
『她在护城河床上铸起钢铁的城墙，保护她曾因敌人的侵扰而担惊受怕的人民。』
『人民们无比热爱他们的女王。他们将女王的英姿刻在脑海里，将她的名字记载在所有史书里最醒目的一页上。他们授予她无上的尊荣，宣布她是这片土地永远的领导者。』
『睡觉吧，孩子。今天的故事就到这里了。』
女王的加冕仪式如期举行。
授冕官将各种珍奇铸就的王冠戴在女王的头上，然后谦恭地退下，与万千臣民一同跪伏。
所有人都在这庄严的化身前跪伏——
她的子民，她的军队。只有她孑然独立，面无改色。
她望向天穹。阳光闪耀，万里无云。
没什么能遮蔽阳光对她的拥抱和亲吻——就连天神也为她献上了最美好的祝福。
她闭上双眼，任两行清泪滑落。
龙死了。
9.
『跟你说啊，龙儿——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』
『嗯……真的非常、非常长呢。』
『那可真是巧了。』
完
作者—— Ta1ga（鸢）
